字节跳动，消失的300亿

（原标题：字节跳动，消失的300亿）

“最难的时候，字节都没有对游戏动刀。”字节跳动前员工文亮告诉和讯商业。

11月27日，字节跳动内部宣布收缩旗下游戏业务，游戏厂牌朝夕光年大规模裁员的消息不胫而走。

文亮提到的难，是指自2021年7月22日发放当年7月国产网络游戏版号后，游戏版号迎来了停发时刻。游戏版号是游戏合规经营的许可证，能否拿到版号，关乎游戏产品能否上线。可以说是每款想要商业化的游戏的命脉，也因此牵动着行业神经。

“没人知道何时会发下一批，行业都很紧张，很多中小的（企业）都想散了，但那时候公司对游戏还是坚信不疑的。”文亮没想到字节会放弃游戏。

实际上，或许是老对手腾讯在游戏盘子中活得太过滋润，字节对游戏蛋糕垂涎已久。2017年，字节旗下抖音成立游戏内容中心，2019年，字节推出了游戏厂牌朝夕光年，负责游戏自研和开发业务，字节原战略投资部负责人严授兼任朝夕光年负责人。2021年，字节跳动把游戏业务拔升到核心BU的战略高度，与抖音、大力教育、飞书、火山引擎和TikTok板块并行。

两年过去，这个以电商发家的互联网“新王”可以引以为傲的板块依然在抖音和Tiktok两大传统业务，火山引擎云业务和企业协作软件飞书不温不火，重金铺设的教育和游戏BU逐渐消弭，互联网企业共识的多元化收入结构，依然是字节跳动的野望。

五年砸300亿，游戏难跳动

做游戏，腾讯已经在反复验证后给出了一条捷径：先采取代理游戏，推广休闲游戏打开声量，再自主研发中重度游戏保证行业地位并吸金，同期，不断通过收购和买量保证业务的可持续性。

字节深谙此道。能够坐拥超级APP，意味着字节对流量的把控非常精准。2018年，字节推出了首款流水破亿的休闲爆款游戏《消灭病毒》，借助自带流量，旗下多款小游戏先后登上了iOS畅销榜。后期，通过海外短视频平台TikTok打开了海外市场。

休闲游戏的确容易成为爆款，但对用户的吸引力往往是一时的。2022年，《羊了个羊》火爆全网，通过广告变现的形式在单日实现468万的收入，不过在一周后热度便归于沉寂。流水再高，也是小作坊自产自销的产物，很难常青树。

字节意识到，中重度游戏自研需要加速提上日程了。此前负责战略投资的“老字节”严授到位后，为了在游戏赛道快速打开市场，朝夕光年挥金如土，开启了买买买模式。

据媒体不完全统计，2019到2022年，字节在游戏领域的投资在22起，涉及19家公司，投资金额约300亿元，其中8起为100%的股权并购。

2019年3月，字节从三七互娱(002555)手中以1.1亿元价码收购了上海墨鹍，并在此基础上组建了上海101工作室，由墨鹍CEO杨东迈任负责人。2020年，网易裁撤掉的杭州盘古工作室，换名杭州江南工作室加入朝夕光年。

2021年，朝夕光年大手笔花40亿美元从腾讯手中夺得沐瞳科技，付出了高额的溢价。最辉煌时，朝夕光年在4个城市拥有5个研发与发行工作室。

文亮回忆，某一年校招，入职字节游戏的薪资水平高出腾讯、网易等大厂不少。没有足够的财力和资源推动，上述很难实现。

朝夕光年事业部迅速膨胀，酝酿《晶核》与《星球：重启》两款自研的重度游戏。所谓重度，指能引发玩家充值“氪金”，或让用户长时间在线“重肝”的游戏产品，重度游戏可以与玩家保持粘性，教育用户心智，从而产生极高的忠诚度。

一开始，历时三年打造的《晶核》确实没有辜负字节的期望，在铺天盖地的“买量广告”支持下，今年7月上线，公测后迅速登顶APP store免费应用总榜，根据伽马数据测算，《晶核》公测首月流水超过7亿元，但经过首月流水高峰后，便一直处于收入下行期。

一位《晶核》游戏玩家向和讯商业吐槽称，“无聊、枯燥，流水线游戏”，在历经新手补贴期后，他便卸载了这款游戏，转回玩《原神》。

还是缺少底蕴，《晶核》需要再耐心打磨，才能跟网易和腾讯的成熟游戏比肩，游戏行业分析师张云玮强调，“这家流量型的公司习惯了公式化和数据导向，但是做游戏往往要靠想象力和感觉，并不是单纯比人多，拼资源。”

自2019年成立以来，朝夕光年上线及对外曝光了25款自研游戏，大多如《晶核》，昙花一现、没有涟漪。好消息是，字节在内部加大“买量”力度，加固着休闲游戏的筹码，在游戏产业还是分得一席之地。

后原神时代，行业变天了

什么是好的游戏？千人千面，没有标准答案。但《原神》应该是很多人的选择，从2020年起，米哈游历时四年、上百位研发人员、花费数亿打造的ACG手游问世，玩家游戏体验浓度被抬升到了极高的水平值。

《原神》也在一定程度上整顿了行业乱象。在米哈游的夹击下，腾讯和网易等传统游戏大厂都感受到了压力和寒意，中小企业更进入调整期，许多来不及上线的项目被砍掉，工作室裁员不断。业界的共识是，达不到精品游戏，战略高度不需要拔太高，宝要押在S+级大作上。

字节内部，改组的101工作室就地解散，腾讯游戏北极光工作室群团队制作的吃鸡游戏《无限法则》不久前停服，2022年网易北京花火事业部仅成立一年便宣布优化，留下一地鸡毛。

和讯商业通过天眼查APP梳理发现，统计注册资本在1000万元以上的游戏公司，2020年到2022年期间，版号发放不稳定时，存续、在业的游戏公司数量在上升，分别为2354家、2776家、2977家。而在2023年版号常态化发放后，存续、在业游戏公司数量反而出现断崖式下滑，缩减到2503家。

究其原因，制作成本抬升，买量价格虚高，但真正有突破的玩法巨作偏少，优质IP已经被大厂瓜分殆尽，行业进入存量市场阶段。在这个有你没我的红海市场中，缺少基因的玩家，往往想着断尾求生。

文亮透露，一种不成文的规定，他们在工作间隙很少聊到其他游戏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，在腾讯游戏，员工工位上摆满了各种游戏和动漫人物的手办。字节是不是真的懂游戏、爱游戏，他坦言说不清楚。

2020年12月，“张一鸣在游戏群批员工上班时聊游戏”的话题冲上微博热搜，似乎给了文亮答案。

正因如此，朝夕光年的退出其实并不令人意外，这家游戏厂牌最终的宿命是，除少量创新项目及相关技术项目外，未上线项目均会关停；对已上线且表现良好的游戏，项目组保留员工，但会在保证运营的情况下寻求剥离。

这很像字节的风格：大刀阔斧的投入，斩钉截铁的退出。

最近，一个名为【朝夕光年英灵殿：重生之路】的微信群在被裁者之间传递，群公告中，一份长达400页的文档汇集了各大游戏公司的招聘信息，字节游戏“毕业生”身处其中，抱团取暖，寻找下一站。

轮到你了

据接近字节跳动的人士透露，收缩游戏业务前，严授和字节跳动CEO梁汝波反复讨论了很久。

梁汝波认为，虽然游戏业务取得了一定成绩，但过去几年也出现了追求“大而全”、项目不聚焦的问题，应该把精力和资源投入到更基础、更创新、更有想象力的项目。

目前，除去自研游戏矩阵外，字节跳动的游戏子公司还有沐瞳科技和有爱互娱。近日，据Sensor Tower商店情报平台公布的10月中国手游产品在海外市场收入及下载量排行榜数据，沐瞳旗下产品《无尽对决手游》名列前十，有一定热度。

市场传闻称，下一个就轮到沐瞳，字节跳动甚至已经将其摆上了货架，寻求以不低于50亿美元的价格出售旗下游戏公司沐瞳科技，但实际情况是，意向买家报价仅20亿美元，远低于字节的期望。

对此沐瞳科技CEO袁菁在内部公开回应称，沐瞳科技继续独立运营，会长期深耕游戏行业。虽然面临着一些外部的变化，但沐瞳的运营自主性并没有变化。

有媒体报道，现在，字节自研游戏带来的收益，远不如其对外接游戏分发和广告业务收入多。毕竟，字节当下仍是国内游戏厂商最青睐的买量平台。

你也可以理解为，把量分给朝夕光年，不如分给其他游戏公司，或者电商业务赚钱。当下的字节，不得不考虑个中利益。

业界普遍预测，断臂之后，更利于字节专注于抖音及海外的Tiktok流量市场，那才是字节跳动认可的皇冠。

电商称王，字节求快

B站董事长陈睿曾在媒体采访中这样评价张一鸣：“《狮子王》中有一句话，太阳照得到的地方，都是我的疆土。我认为张一鸣真正的梦想就是做一个Super Company（超级公司），一个突破人类过去商业史所有边界和格局的Super Company。”

靠着“大力出奇迹”的打法野蛮生长，张一鸣对这家超级公司的期待是，在生态中，字节可以承担更多角色，达到多元化结构性收入。

但现实是，现在的字节正开始有了明显的边界。张一鸣宣布退休后，这家超级APP工厂越来越多的业务开始围绕电商展开，回到了最初的起点。

国内的抖音和国外的TikTok迎来电商环节的高速发展，堪比印钞机。2021年，字节跳动估值4000亿美元，抖音日活用户平均值6亿，峰值能摸到7亿，开始试水电商。2023年初，抖音将GMV目标定为2.3万亿。截至今年10月，抖音电商已完成接近2万亿GMV，同比增速接近60%。整体营收和增速超过腾讯，用“新王”来形容并不为过。

而在硬币的另一面，越来越多的边缘业务被叫停或收缩。游戏业务前，另一核心BU大力教育已经名存实亡，2021年双减政策发布后，国内知名在线教育平台均调转方向或直接裁撤。2022年2月，字节跳动大力教育的四大在线教育业务发布了停运公告；同在2022年，字节跳动裁撤掉了战投部门的大部分员工，小部分人转岗；2023年初，字节跳动旗下房产业务幸福里进行收缩，退出线下交易、回归线上业务，小麦房产整体转让至房产经纪公司麦田。

如果说教育、房产的收缩与大环境息息相关，VR作为承载未来科技点的载体，字节也陷入发展迷雾。

一个月前，字节砍掉了收购的VR部门PICO。11月7日，PICO内部发布通知，对组织架构进行调整，优化大部分员工，涉及市场销售服务、Studios、视频、平台业务等团队。

VR与游戏迭代有相近之处，皆以内容为王，短时间内可能很难带来可观的收益，更不要说收回成本。毕竟在过去两年里，根据媒体的测算，字节对PICO的投入超过了100亿元。

在字节对PICO投入最大的时候，PICO对外发布了数十个岗位，HR每天走招聘流程到深夜，字节的渴望和焦心人尽皆知，毕竟游戏晚入局，曾让朝夕光年一度陷入IP争抢的被动。这一次，字节想要快。

字节刚收购PICO时，刚从一家视频企业毕业的王晓欣在Boss直聘上投递了产品类岗位，她告诉和讯商业，在三次面试中，业务主管提到次数最多的关键词是“项目需要快上手”。

VR求快并不合时宜，这个行业的技术成熟度还不足，行业碰钉子无数。正如PICO CEO周宏伟内部信说得那样，“此前我们对行业和市场的发展估计得比较乐观，但实际上没有预期的那么快。”

反观字节跳动的商业模式，是以广告收入为核心的公司，这种模式赚钱容易，风险也小。换句话说，米哈游用12年的耕耘，换来273亿的年收入，这个数字，字节跳动20天就能赚到。

王晓欣思考，聊下来，一家如此求快的公司，耐心会不会比较差？“快钱赚久了，硬件、游戏这种需要长期投入的业务很难被重视，我不敢投身进去，拒了offer。”

VR需要做时间的朋友。苹果开发同品类产品Vision Pro时，投入了2000多名设计师和工程师，花费8年时间，如今才浅尝收割的果实。

游戏亦如此，一款游戏开发后，后期的运营也很关键，游戏画风、后续故事以及更重要的游戏流程、关卡和奖励，都决定了能否长期吸引用户长期坚守。现在的字节，显然不等朝夕。

告别烧钱模式，字节正在回归理性，更为聚焦电商，加码AI，也将走得更稳。不过，Super Company的多元化收入如何跳动，字节还要给出更多思虑。（本文受访者皆为化名）